长期以来,剧场被视为黑盒子式的封闭空间——舞台上演,观众围观。
但当下越来越多的剧场实践正在突破这种单一模式,将建筑从“容器”变成“剧本”,让空间成为表演的一部分。
剧场作为媒介——只有河南·戏剧幻城
王戈工作室,2021
▲鸟瞰图
在中原黄土上,有一座以戏剧为名的巨大聚落,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剧场,而是一座长达328米、高15米的方形“幻城”。
▲局部鸟瞰图
作为国内首个以“戏剧聚落”为构想的沉浸式剧场集群,“只有河南·戏剧幻城”以其夯土城墙、麦田入口、地坑院落与棋盘格局的空间布局,彻底打破了剧场等于“黑盒子”的想象
▲戏剧情感不断叠加的棋盘格局
幻城内包含3个大剧场、18个小剧场、12个地坑院与56个情景空间,观众需三天才能完整走完,日均演出达125场,是目前全球规模最大、演出时长最长的剧场系统之一。
其背后的建筑设计与戏剧语言经历了长达五年的磨合,最终在导演王潮歌的主导下,将建筑与戏剧的边界彻底打通。
▲光影下极具戏剧感的入口
幻城的基本空间单元为36×36米、墙高9米的方形盒子,这些盒子按照棋盘格局排布,每一个节点既是空间选择,也是叙事转折:往左或往右、停留或穿越,每一次选择都塑造出独一无二的戏剧路径。
▲往左走则选择了“坤台”
▲往右走则选择了“乾台”
这种非线性、非中心化的空间组织方式,使观众游走其间时仿若身处一场庞大的沉浸式梦境,失重、迷失、反复选择,构成了观演的本体体验。
▲观众不断面临选择
如果说传统剧场依赖布景、灯光和音乐来营造戏剧氛围,那么幻城的空间本身就是叙事主体。以地坑院为例,其108×108米的体量下嵌入12个院落,将河南传统民居的空间特质转化为戏剧场景与商业空间的载体。
观众在这片下沉式空间中穿梭,不断切换视角,在看与被看、现实与虚构中反复游移,感受一种“剧场化的生活”或“生活化的剧场”。
▲上上下下的立体交通系统
设计团队曾设想每一个空间如“巧克力盒子”般各具滋味,但最终在导演的推动下,采用重复、统一、纯粹的棋盘格局,在相似的空间中释放不同的戏剧内容。这种克制的形式感反而更凸显空间的“情绪密度”与“叙事浓度”。
▲观众获得独属于自己的戏剧之旅
空间的戏剧性不只体现在“内部迷宫”之中,也外化为极具象征意义的地景建筑语言。观众首先穿越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,这是幻城的第一个演员——随四季更替变化表情,也指引观众步入剧场。
▲田间耕作的人们就像演员成为戏剧的一部分
随后,15米高的夯土墙横亘眼前,这道由黄土夯筑、现代结构加固而成的厚墙,是幻城最具震撼力的场所标志,其裂缝中倾泻而下的光线如同时空之门,引领观众步入幻梦之境。
▲仿佛观众穿越麦田进入幻城
空间的纵深不仅是水平延展,也通过“廊桥系统”实现立体穿越,墙桥相连、上下通达,使观众在“戏中戏”与“楼中楼”之间不断变换维度。这种三维沉浸感在主剧场系统中达到顶点。
▲廊桥系统从四个方向通向地坑院屋顶
例如李家村剧场与火车站剧场皆采用“行进式”观演方式,演员带领观众穿行于多重场景中,打破传统坐观关系,使观众成为戏剧的一部分。
▲剧场演出
值得注意的是,只有河南的每一处构造都深植于“河南性”之中:从地坑院到麦田,从夯土墙到方格城郭,建筑语言脱离表面形式的修饰,转而追求一种更为深层的文化共鸣与情感厚度。
建筑不再是服务于戏剧的容器,而是其生成机制的一部分——戏剧在空间中发生,空间也因此成为故事。
▲乾台
导演王潮歌曾说:“我希望打破过去对于剧场的界限,当观众走进幻城的一瞬间,戏剧已经开始;当观众走出幻城后,戏剧尚未结束,它将在每个人心里继续上演。”
正是在这种建筑-戏剧共构的逻辑下,“只有河南”实现了从建筑到情境、从结构到感受的转译,成为新时代剧场空间重构的重要样本。
建筑作为剧本——上海《不眠之夜》
兰斌,2016
▲《不眠之夜》剧照
“建筑不再仅仅是表演的容器或背景,它本身就是叙事的一部分,甚至成为戏剧的“剧本”之一。”
在沉浸式戏剧《不眠之夜》中,这种空间即剧本的理念被推演至极致——麦金侬酒店不仅承载着故事的发生,更引导着观众的行动、心理体验与感官知觉,从而使建筑空间与戏剧情节之间建立起深度的共生关系。
▲剧场内部空间与剧情发生关系示意图
上海版的《不眠之夜》以 1930 年代的麦金农酒店为背景。这座位于上海市中心的神秘5层建筑拥有90多个剧场空间、3000多个抽屉,以及电影级的舞台设计。麦金农酒店是一个现实与梦想交织在一起的时空。
▲麦金侬酒店,北京西路
观众进入这一剧场的方式,就已经是建筑叙事的开端:他们需走过幽暗而狭长的甬道,在全黑的环境中摸索前行;之后进入设有酒吧的等候区,一杯酒、昏黄灯光和低语音乐构建起模糊现实与梦境的过渡地带。
这里的建筑空间并非“提供舞台”的静态背景,而是情绪调动与感官引导的第一站。
▲一层舞厅
之后,工作人员会将观众带领到不同的楼层,从不同的楼层开始进行观看,根据不同的线路选择,观众会体验到不同的故事线。
▲麦金侬酒店2楼曼德雷酒吧
一旦进入正式演出区域,建筑对叙事的掌控愈发强烈。《不眠之夜》的动线通道都较为狭长,整体呈L字型分布,通道的左右两侧可以通往一个个房间,宛如真实的酒店布局。
只在几个较大的剧情冲突点,例如,一层的舞厅,设置了较大的空间,便于容纳更多的演员和观众,这里也是最后的晚餐的演出地。
▲一层平面图
《不眠之夜》将场景道具细节做到了极致,每一个空间都或多或少地暗示了当下所处环境的背景,在每个空间内探索完,就像获得了故事剧情的一块拼图碎片,最后将点状的叙事梳理成线。
▲《不眠之夜》剧照
观众必须在这个充满象征与谜团的迷宫中,自由穿行、选择、窥视、跟随,每一次推门、每一个驻足,都是一场个人化的“叙事行为”。
▲观众游览时的“窥探感”
这一剧场建筑策略的关键特征在于空间的开放性与不确定性。没有固定座位,没有统一视角,观众在面具之下以“幽灵”的身份自由穿行于不同楼层与房间。
他们可以选择跟随某位演员,目睹一段私密情节,也可以独自翻阅抽屉中的信件,拼凑一段无声的往事。
▲《不眠之夜》剧照
建筑的复杂结构使得观众体验片段化的叙事,而这些碎片需要通过个体的行走与探索才能被重组成完整的故事——建筑因此成为叙事发生的驱动核心。
正如黑格尔在《美学》中所言:“建筑不仅是展示世界的造物,更是寄托精神活动的场所。”在《不眠之夜》中,麦金侬成为承载梦魇、记忆与欲望的精神迷宫。
▲《不眠之夜》剧照
最终,建筑空间在这一沉浸式戏剧中不仅作为物理容器存在,更在叙事结构、心理参与、感官经验中承担起“剧本”的角色。
▲结尾舞台
它以多维度的方式诱导观众参与、感知、解释与再构故事,使每一位观者的体验成为一次独一无二的建筑式叙事旅程。可以说,在《不眠之夜》中,建筑早已不再只是背景,而是戏剧本身。
城市作为舞台——乌镇戏剧节
陈向宏,2025
▲街头表演
相比《只有河南》的沉浸剧场群和《不眠之夜》的建筑迷宫,乌镇代表的是另一种更开放的空间逻辑——一个巨大的楚门的世界。
它没有把观众“圈进”一个特定剧场,而是把整座古镇变成了一个可以被表演激活的城市舞台。
▲广场上的非遗表演
乌镇戏剧节期间,表演不只发生在剧场里,也出现在街头、桥上、水边,甚至是在巷子拐角处的露天空间。
▲路边演出,观众席地而坐
这里的“剧场”不固定,不封闭,而是随着演出和人群流动而不断变化。建筑在这里不是背景,而是表演发生的一部分,是舞台结构的一种延伸。
▲观众表演
很多演出场地是临时搭建的,材料轻巧、结构简单,像是轻轻“附着”在古镇空间之上,不破坏原有的城市肌理,却激发出一种新的使用可能。
▲搭建的场景
街道变成观演空间,水面变成天然舞台,屋檐、廊桥、码头都能承载戏剧。这种设计方式更像是在城市中“唤醒”了一种潜藏的表演性。
▲街头表演
更重要的是,乌镇强调的是“公共性”。观众可以自由走动、偶遇演出,甚至被表演“包围”。
在这里,表演不再是某种被安排好的仪式,而是一种日常中的突发事件。你可能只是去买咖啡,却碰上一段行为艺术;原本只是路过,却成了现场观众。
▲非遗表演
可以说,在乌镇,建筑不是为了造一个“新剧场”,而是让原本就存在的城市空间,具备被激活的可能性。剧场的边界被打破,城市的每一个角落,都可能成为舞台。
结语
当剧场不再局限于黑盒子,而转向建筑、城市与观众共同构建的沉浸式体验,空间就成为剧场最重要的叙事语言。
从幻城的结构编排,到麦金侬的自由探索,再到乌镇的街头即兴,三种路径共同指向一个转变:剧场正在成为一个开放系统,一个讲述、感知与参与的媒介结构。
发文编辑| Yiyue Dong
审核编辑|Yibo
主编 | Sherry Li
Reference
《拆盲盒的建筑:只有河南·戏剧幻城 / 北京建院 + 王戈工作室》
《当代沉浸式剧场的空间研究——以上海版<不眠之夜>为例》
《古镇嘉年华多元“白皮书”:看见艺术的千万种模样》
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公众号:匠山行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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