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2年,阿尔巴尼亚仍是欧洲最贫穷与封闭的国家之一。这个被称作"欧洲朝鲜"的国度,在恩维尔·霍查及其继任者拉米兹·阿利亚的统治下(1944-1992),严格控制宗教、财产与贸易,几乎与世隔绝。如今站在南部海滩——夏季游人如织的"欧洲马尔代夫"——很难想象科孚岛的船只曾因惧怕枪击而不敢靠近。
阿尔巴尼亚的蜕变不止于阳光海岸。北部阿尔卑斯山脉(被奇幻地称为"诅咒之山")的原始地带可徒步、划艇甚至滑雪;欧洲最后一条野生河流Vjosa蜿蜒其间。历史名城克鲁亚铭记着15世纪抗奥斯曼英雄斯坎德培的传奇;"千窗之城"培拉特则是联合国教科文遗产。首都地拉那虽不及乡村壮美,却正经历华丽转身:高端餐厅Mullixhiu、时尚街区Blloku的兴起,以及一系列未来主义建筑项目,共同重塑着城市天际线。
垂直崛起的建筑革命
一批国际顶尖建筑师正在地拉那打造激进的高层建筑群。"多元风格碰撞出动态的城市身份,"意大利NOA建筑事务所创始人Lukas Rungger评价,"阿尔巴尼亚的建筑进化快速、垂直且多样,堪称独特案例。"
MVRDV设计的斯坎德培大厦(© MVRDV)
MVRDV设计的"地拉那市中心一号"(© MVRDV)
NOA与当地Atelier 4合作的"拼图地拉那"形如堆叠的积木屋;荷兰MVRDV事务所则以150米高的"像素化立面"大楼勾勒阿尔巴尼亚地图轮廓,并改造了霍查时代的金字塔纪念馆。"阿尔巴尼亚避免了当代城市的单调性,"MVRDV联合创始人Winy Maas说,"通过拥抱多样性而非同质化,它正在培育独特身份。"
这种垂直野心将持续爆发:瑞士工作室Valerio Olgiati规划的"阿德姆·贾沙里大道"三座图腾式塔楼最高达266米;捷克Chybik + Kristof设计的红色混凝土新大道呈阶梯收窄形态;意大利Stefano Boeri的"垂直森林"将覆盖3200株灌木。葡萄牙OODA的"邦德塔"以芭蕾舞者屈膝动作为灵感,而"霍拉垂直"则由13个错落立方体构成。
沿海地带同样迎来建筑热潮:西班牙Bofill在Dhërmi设计的血红调Red Sol度假村、意大利Luca Dini工作室在中世纪风格Colosseum 339项目中融入阿尔巴尼亚堡垒圆拱元素。"这个国家正在成为前沿建筑的目的地,"Dini团队建筑师Giovanni Ferrara表示。
地拉那2030:绿色野心与争议
这些项目呼应着总理埃迪·拉马2017年提出的《地拉那2030》总体规划:通过新增公园、种植200万棵树使绿地面积翻三倍,扩建公交网络并征收拥堵费。世界公园外交区建设更彰显国际野心。"这里官僚限制较少,建筑师能自由表达概念,"OODA建筑师Diogo Brito指出。拉马的艺术背景(他曾发起将共产主义建筑涂成彩色的倡议)或许解释了其对非常规建筑的偏爱。
OODA设计的霍拉垂直(© Plomp)
Luca Dini设计的Colosseum 339(© Luca Dini)
但质疑声不断。"垂直化更多体现经济野心而非文化意图,"政党领袖Arian Galdini批评道," vernacular(本土)建筑消失与公共空间私有化令人忧虑。"哲学家Gjergj Sinani教授强调:"建筑不仅是建造,更是空间伦理。盲目模仿西方不可取。"
旅游狂飙与生态隐忧
2024年阿尔巴尼亚接待游客1170万人次(同比增长15.2%),拉马更豪言2030年达2000万,比肩邻国克罗地亚。但过度旅游的阴影已现:2024年5月的Dhërmi海滩,起重机正为旺季疯狂赶工。"若缺乏监管,旅游业将侵蚀身份认同,"Sinani教授警告。尽管政府2017年成立旅游与环境联合部,并将21.4%国土划为保护区,2025年初批准特朗普女婿库什纳在原始岛屿Sazan开发豪华度假村的决定仍引发哗然——这恰得益于2024年放宽建筑限制的新法规。
"我们真能承受2000万游客吗?"Galdini质问,"交通堵塞、垃圾系统超载、海岸退化已在旺季显现。"旅游部长Mirela Kumbaro Furxhi虽承诺"生态保护优先",但拉马"阿尔巴尼亚需要奢侈品,如同沙漠需要水"的宣言更耐人寻味。
在传统与现代性的裂缝中
在这个丈夫祖辈仍以骡代步、自制橄榄油度日的村庄,星巴克与麦当劳尚未涉足。黑鹰红旗始终提醒着这个民族对抗奥斯曼与科索沃战争的历史,而"房屋先属于上帝与客人,再属于主人"的谚语诠释着阿尔巴尼亚人的待客之道。
"真正吸引人的不是海岸与古迹,而是深刻的真实性,"Galdini说。Sinani教授则抛出终极思考:"如何在现代化中保持根基?如何拥抱欧洲而不被稀释?我们要让阿尔巴尼亚成为生活之地,还是传统表演的展厅?"
在流畅线条与曲线构成的新建筑图景中,或许这个国家最珍贵的,正是那些未被磨平的粗粝棱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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